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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网吧里混吃混喝,等泉。老板的脸拉得越来越长,他肯定后悔当时怎么没狠下心赶我走,现在在他心里我一定比警察更可恶。
既得利益总比长远利益要诱惑人,马上要失去的总比以后可能会失去的要珍贵得多。
好不容易再等到晚上,深夜,又是黑暗,老板问我要不要关灯,我没有说话。
这一次如果开着灯,她再出现,怎么办?
我不知道,然而这次老板居然陪着我了。他说不放心我一个人。
其实他担心的是怕我会做什么傻事,谁也不会看轻一个披头散发在网吧里一坐两天的女人的,尤其这个女人看上去随时可能会挂掉。
老板不见得担心我的生命,他只是担心他的生意不会因为我而遭拖累。
人是自私的,我不怪他。奇怪的是,这一夜居然没有什么来打扰我。
齐在半夜里上线,他和我都没有说话。我盯着屏幕,齐在那头干什么?如果透过网络线可以看到他,也许我能更多地猜到他的心理吧?
“许小路,我爱你。”天快亮的时候,齐终于说了一句话。此后再无音信。
爱我?齐,你知道的,我和你之间根本无爱,哪里来的爱呢?你爱我的身体,我爱你的身体,只此而已。
下午,泉终于来了消息。
“我赶着忙完工作,搭最后一班飞机来了。刚刚下机,你在哪里?”
我告诉他网吧的地址,泉匆匆地丢下一句“等着”,就下了线,我猜他在机场大巴上用无线上网,有钱人。
老板走过来,担心地望着我问:“朋友还没到?”我冲他露牙一笑,会来的,马上会来。
“许小路?”有沉厚的男音在网吧门口唤我的名字,一抬头,对上一张严肃的黑脸,这个一身风尘的男子想必就是泉了。
泉和齐是不同的,齐英俊潇洒,高大又苗条,泉一样高大,但他只能算长得普通。我对他的外貌倒不在乎,但是他没有那种神秘的气质这一点让我沮丧了很久:我怎么也看不出他能和那个女鬼斗什么。
可是他还是让我安心的,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站在他身边,我就觉得安全。
“先带你去吃饭,你太瘦了,两天没吃饭?”泉绝口不提让他赶回来的那件事,反而询问我的饮食。
我狼吞着一大碗面条,泉坐在一边好脾气地看,他不吃。
我猜他一定认为这种街边小摊的卫生让人担忧,他本来提议带我去宾馆西餐厅的,我看看身上随便套着的一件衣服拒绝了,人总要识时务,请吃一顿饭不必闹到敲诈的地步。
“为什么不吃饭?”泉温柔地问,好象我是他的妹妹一样。
“紧张的时候会吃不下饭的。”含含糊糊地回答他,嘴里不舍地喝着油汤,饿久了你就知道,什么脏东西你都会吃得下的。
“你要学会照顾自己。”教训的语气,口气却是温和的,这个泉,脾气好到简直没有。
“嗯,嗯。”低头对付最后的剩余,谁管他在说什么。
我带泉上楼,泉皱着眉指指楼道外说:“你怎么会住这里?这个地区很危险的。”
他没有挑剔楼道的肮脏,我心里有些宽慰,他只是担心我。
打开门,泉愣了一下,忽然伸手摸摸我的头:“一个人住,也没必要虐待自己。”
他一定看到我满屋的零乱,以为我在怎样对待自己。我忽然脸热,其实我只是懒而已。
“我什么都感觉不到。”泉在屋里转了一圈,坐在沙发上说,他的脸朝我抱歉地笑着,“不好意思,我的能力不大,帮不了你。”
“怎么会感觉不到?”不会的,不会的,我见过的一切,难道真的只是幻觉?
“有可能是过路鬼,看你一个人,所以吓一吓你。”泉安慰我,厚实的手慢慢扫过我的背,我忽然觉得温暖,真的,泉总是给我温暖的感觉,心也慢慢平静下来 。
可能真的只是过路鬼吧?过路而已,借个道,谁也不能说什么。
“别怕,这是我的电话,有事就叫我,别担心,一切有我。”泉递给我一张名片,走到门口又回头,“有时间把房间收拾收拾吧,你的窗帘,该换一幅了。”
门在他身后轻轻掩上,我忽然不知怎么松了口气。这个房间,泉来过之后,不知为什么就变得不再那么压抑,不再让我不舒服。
如果他能不走就最好了。
电话再响起,真奇怪,现在觉得声音不那么刺耳了。一个人心情好的时候,看什么都觉得是好的,特别在经历了恐怖的事情之后。
“许小路,你跑去哪里了?”文月在那头叫,她是活泼的,开朗的,文月一定从来没见过鬼。
“我……”张嘴想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在大海这边,你要不要过来吃饭?”文月是知道我的,虽然多了我,她和大海一定不方便。
“不了,我很好,要睡了。”去当电灯泡的人才是坏人,我不想当坏人。
抱着枕头翻身,房间里安静得只有我的呼吸,睡了多久了?
半梦半醒之间,只觉得床一沉。我翻过去,一睁眼,对上一张惨白的脸,一双血红的眼。
我睁着眼望着她,她睁着眼望着我。
我的眼是黑白分明,她的眼只有血红一片。
裂嘴,惨笑,脏而渗着血的牙齿,口腔里一片黑暗,好象没有底的深渊。
泉,你骗我,她不是过路鬼。
“我还会来找你的。”女人笑着,就这么直着腰从床上起身,转过去,平空跨了两步,走进了墙里。
我看到她半边头是空的,里面吊着丝丝血管,还有白色的脑浆,她死得很惨。
我不记得自己认识她,虽然那眉眼有些微熟悉。
狂拨泉的电话,抖着手几次拨错了号码,不熟悉的号码,终于拨通,电话那头传来泉熟睡未醒时的声音,浓重的鼻音。
“她又来了,她又来了。”语不成声,不怕才怪,靠那么近,我都闻得到她身上死亡的味道。
没有接近过死亡的人,想象不出那种味道。
泉半夜三点被我的电话吓醒,急召出租车赶到我这里。我害怕得说不成完整的句子,只是一个劲抖着身体。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再打给文月,现在这种时候,她就算不在大海的怀里,也一定在赶稿,打给她,只是同样得到几句善意的嘲笑而已。
至于齐,他现在已经被我踢出了联络名单。
“她现在不在这里了,真的不在。”泉安慰我,我用怀疑的眼光看他,他真的感觉得到吗?像他这样的长相,很难让我相信啊。
“可是,可是她说,她还会来……”
“先带你回我家住,这么晚了。”泉扶起我,“明天再来想办法。”
泉有宽敞明亮的房间,大的玻璃窗,他的窗帘是浅色的,遮不住光。泉是喜欢光线的人。
“来,你在这里睡。”他把我扶进房间,放在床上,拉好被子,再温柔地安慰我。
这是他的房间,我可以看得出来,男性化的装饰,被套上有他独有的味道。
“那么你睡哪里?”我弱弱地问,实在没有太多的力气去追究。
“我有事要做呢,你先睡吧。放心,我不会来吵你。”泉像哄小孩一样,哄着我睡觉。他总用纯洁的眼光看我,哪怕他心知肚明我是个怎样的女人。
“泉,你真是好人呢。比齐好多了。”睡意涌来,朦胧着打了个哈欠,我实在太累了。
艳丽的阳光穿过我的眼帘射进眼里,我醒过来,一瞬间的不适应。三天里第一次睡眠踏实,竟然让我这么感激么?
“你睡了很久,我不想吵醒你。”泉站在门口说话,“你需要休息。”
“现在我可以听了,你有什么消息,说吧。”嘴里大嚼着面包,一边狂饮牛奶,一边问泉。好吧,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至少我要做个饱死鬼。
“我问过很多人了,我认识的这方面人不多,大部分就跟我一样,对这种事知道点,但不精通。我们不知道她到底要干嘛。”泉的表情是真的很遗憾,“她没有攻击你,只是吓你,很多人都说她也许在好玩。”
“好玩?!”我的声音拔高了八度,“把我吓成这样叫好玩?为什么那些家伙不去吓他们?为什么非得是我?为什么?!!”
“……”泉说不出话来。 “齐骗我,说你是专家的!”我气鼓鼓地瞪着泉,弄到现在这样,我也只有找他出气了。
泉还是沉默,我忽然发现他和齐的另一点不同:就算是受了委屈,他也不会去争取的,可能因为对方是个女人,还是个“可怜的”女人。
“不然我们去玉佛寺问卦吧?”泉忽然小心翼翼地说,“至少保个平安。”
玉佛寺是这座城市里小有名气的地方,不是因为香火旺,也不是因为签灵,只是因为围在寺外的大大小小算卦者中,总有几个会特别灵验的。
成千上万的事件,瞎猫碰见死老鼠的事机率绝对不小。
我站在寺门口不想进去,泉也不坚持,自己进去了。我不是不迷信的,女人不能进寺,不知道哪里听来的传言。
“真是孽缘啊。”身后一个老女人的声音,我转过头去,看到苍老的女人,浑浊的眼,居然精光四射。
“老婆婆,你说什么?”身处危境,人总是多疑的。死马已经快死了,怎么医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死。
“你呀,小姐,孽缘缠身啊。唉……死都死了,该走就走吧,为什么还回来呢?”老人没有停下脚步,望着我的影子,摇着头,“老了,老了,根本就跟不上了。”
古怪的老女人。我盯着她的背影,碰到这样的人,自认倒霉而已。 泉出来了,手里拿着两个符,细心地用黄布包好,放在我手心:“来拿好,平安符。”
“为什么是两个?你不用吗?”
泉眯起眼睛笑了:“你需要保护,我不需要。”
他说的是实话,起码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安心,也从来没碰到过那个她。泉成了我的保护神,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和刚认识不久的还算陌生的我。
忽然起了贪心,如果泉能一直保护我,该多好。
和泉,没有说老婆婆的事。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说。如果真的,那个女鬼是为了缠我而回到这里的,那么让她缠吧,只要她不杀我,我不希望扯上泉——不仅仅因为他帮过我。
泉特意请假陪我的,下午却因公司有事不得不去——有用于社会的人,跟我这样挣扎在社会底层的小虫不可同日而语。
泉抱歉地离开了,我情绪低落:我和他,相差千里万里,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我对他,永远是仰视,不平等的爱情,不可能存在。
“怎么会?真有鬼?”我和文月煲电话粥,终于让她知道我的经历,感觉上,她的兴奋多过害怕。
“不信算了,反正那里我暂时不想回去。”咬一口牛肉干,我靠在泉家的沙发上叹气。
“那个……”文月忽然犹豫,我只好问:“什么?”
“你不是借机会接近那个泉吧?听你说得他很好的样子。”
女人,这就是女人,只要不是直接面对危险,她们脑子里想的永远是别的东西。
“扯你的蛋。别谈他了,说说那个女鬼,你有没有听说过我认识的人里最近有女人死了?”
“没有啊……”文月在那头细数她知道的我认识的人,数来数去,数不满十个手指。我是那种就算死在家里,如果尸体不烂不臭,也不会有人发现的人。
在这样的城市里,多的是我这样的陌生人。
“算了算了,听你数半天,头都大了。”反正理不出头绪,不如不去理。事情到头了,自然会知道为什么。“对了,这期的稿费,还有其他几个杂志的,你帮我催,我现在等钱用。”
“要搬家吗?”文月叹了口气,她倒不在乎,反正大海可以收留她,只是她自己不去而已。
“知道就好,记得快给我。”挂断了电话,听见泉的钥匙在锁眼里转动的声音。
做人,总要守点本份,住在别人家里,再拿别人的电话煲粥,再还笨到给人抓到现场,那就叫张扬了。我不是这样的人。
我以为像泉这样的男人是不会允许自己失控的,哪怕是一秒。显然,我对男人的浅显认识在泉的身上通通不起作用。
泉喝醉了。
像齐那样的男人如果喝醉了,会大呼小叫,会吵吵闹闹,会和不认识的人挥拳相向,会和陌生人搂在一起睡觉。
泉不会。他只是红着脸进屋,带着满身酒气换衣服,然后直直地倒在沙发上——在我让开位置之后,他永远不会逼人的。
“……”泉咕哝,我听不清他说什么。要照顾他吗?从来没有照顾过一个喝醉的男人,就算是以前的那些,也没有过,他们不需要我照顾。
于是泡一杯淡淡的茶,轻轻 地放在茶几上。泉醒来,自然会喝。
泉睁着眼,看我坐在他身边,将茶放好,不说一句话,忽然拉过我的手,抱在怀里,紧紧地。
酒气的唇,吻过来,带着他的味道,和齐不同的味道。泉的吻虽然混着酒气,仍然是干净的,他不是齐那样的男人,永远学不来。
我没有挣扎,甚至有些迎合。泉是不会属于我的,和齐不同,离我更远。我给不了他任何回报,假如他需要的话,只有我自己。
不用责问女人为什么总是这么愚蠢,有时候,女人也需要激情。
女鬼没有来。我不相信她会迷路,也许只是因为泉在,她就不来。真奇怪,难道她在躲着泉?但这样相互的躲避游戏,要做到什么时候?
天微亮的时候泉醒了,他窘得不敢看我的眼睛,整个早晨都抬不起头来。和一个向他求帮助的女人做了那样的事情,怎么也摆脱不掉趁人之危的嫌疑了,他的教养容不得这点。
“其实你不用这样,我知道你昨天并没有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我好心地替他开脱,结果是让他更窘了。
我说的实话而已,哪个男人在醉得不省人事的时候还能对女人有那样的举动?男人,聪明就聪明在懂得借酒装疯,醉了,是最好的保护伞,不仅保护别人,也保护自己。
“我想我今天会搬回那里了。反正那只鬼一直都没害过我,不是吗?”平静的语气,其实我心里多么的不舍,狠狠告诫自己,要舍得,对泉好,对我自己,更好。
“不可以,那里危险。”泉一下子抬起头,表情严肃,“她现在没有害你,不表示她永远不会害你。一天不赶走她,你一天都活得不安宁。”
其实我在这里,只是逃避而已,泉你也知道的。如果能逃,我当然可以逃得更远,只怕我自己逃出那里,会掉进情感的深渊。
我可以输掉生命,但不能再输掉感情。生命只有一次,感情虽然有很多次,但一次不如一次。
“没关系的,我有你送的平安符,不是么?”
笑容只是安慰剂,不是发自内心,永远不会美丽。泉看起来比我更需要安慰。
泉还是不放心,请了假,陪我回去。他不见得真正担心我,也许只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更觉得对我有愧疚吧?
不敢奢望什么,对于男女之间,我付出过,别人也付出过,我负过别人,别人也负过我。经验一多,自然知道什么会有,什么不会。像泉这样的,我跳起来也够不到。
“你和齐完全不同,怎么认识的?”我实在很好奇,这样的两个男人。
“同学。”泉不看我的时候,就能流利地说话。“他爸爸和妈妈死的时候,我都去帮过忙。”
一个人千万不能做亏心事,不然你表面上没事,总有些地方会露出心虚来。在泉,就是只要不望着我,他就能正常说话。
原来齐是孤儿了,我倒是从来不晓得。
“不如我陪你在这里等吧。如果她真的只在这附近活动的话。”泉说得很真诚,他在尽力弥补,一个男人,只有知道自己给不了对方想要的东西的时候,才会尽力在别的方面弥补对方。
“泉,你不要留在这里。”我不想再看到你这样的表情,我怕自己会输掉些东西。
我输不起了,再也输不起。
泉走了,心不甘情不愿,我忽然觉得,他不像是在做戏——通常男人在和一个他不爱的女人之间有过关系之后所做的那一套戏。
不要再妄想好不好?现在生死关头,还有空想男人?我真是堕落了啊。敲敲头,拜托,许小路,想死不是这种死法。
给文月打电话,我需要听听其他人的意见,毕竟我在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不出所料,文月大呼小叫,又压着声音不敢让主编听见:“你疯了?找死不是这样找法,赶紧搬回那个泉家去。”
“那是一个无底深泉,我会淹死的。”我无力地呻吟。
“淹死总比死在鬼手上好,你不是一早不想再恋爱?赶紧抓住这个冤大头嫁掉,看他样子对你还很有感情嘛,拜托,用点脑子,抓住一个算一个吧。”
文月是精致又精明的都市女子,精致得毫无暇疵,精明得滴水不漏。在她眼里,利益这回事,不管是什么都是基础。感情的基础,也在自己的既得利益之内。
如果我抓得住,还用你来说吗文月?
我已经没有什么资格,去抓住像泉这样的男子。他可以输得起,我不行。爱情是两个人的事,但是如果这两个人隔得太远,爱情会变成无味的白开水。
有些东西, 跨不过去,就是永远跨不过去,跳死了,也跨不过去。
“原来你不是没有心……”身后有冷冷地叹息。不用回头,我知道那是什么。
“你究竟想怎么样?”
女鬼静静地站在房间中央,她不回答我,只是用一种哀怨的眼神望着我,血红的眼睛里,看不到杀意。
“想要我的命的话,为什么不拿走?”我奔到桌边拿起裁纸刀,“杀一个人很容易。”
杀一个人真的很容易,杀一颗心却很难。
一刀划下去,皮肉两边翻开,刀过处,黑红色的血会流出来,先是一点点,然后越来越多,浓稠的,粘腻的,慢慢变成稀薄的,水样的。
血流不到那个时候,自杀的人,总要坐在热水里,因为血少了,身体会冷,血会流不动。人类的自愈功能,启动得太慢,半死不活的时候,实在痛苦。
我没有开热水,我在想等我半死不活的时候,在我眼里的鬼会不会显得真实一些。
女鬼和我一起躺在地上,她的头浸润在我的血里,半只破损的头颅,旧血加新血,暗红加鲜红,死去的,加正在死去的。
人生不过是死去,和正在死去,两种状态而已。
门在砰砰做响,女鬼警然地坐起来,姿势僵硬,我以为鬼和人一样,原来不是。做鬼,就是失去自由度。
门撞开的瞬间,女鬼消失了。我相信除了我,没有人看得到她。
来是为我来,走也因我走,她认定了我,只有我才能让她出现,在旁人眼里,我在说的,无异痴人说梦。
泉送我去医院,他一路抱着我,抱得那么紧,他在我耳边说话:“对不起,对不起……”我想告诉他不用说对不起,只要你不再抱得那么紧就好了,我呼吸不过来,可是我说不出话来,失血过多,想说话不是那么容易说的。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么可笑,别人在为你的生命担忧的时候,你只担心不要被他捏断了臂骨。重要的东西,在每个人眼中看来,都是不一样的。
“你为什么那么傻?”文月趁泉出去和医生谈话的时候问我,“不过是抓不住这个男人,没必要自杀吧?”
我不是为了泉自杀,文月,要说几次你才相信?
“小路你真傻,为什么要自杀?我在陪你,你要相信我啊。”泉趁文月出去向主编打电话请假的时候问我。
我也不是因为不相信你才自杀,泉,要我说几次你才不再自责?
“不管怎么样,你坚决不许再回那个房间去。”最后的结论,泉和文月一起下,两个人居然还有志一同地握了握手。
悲哀,人生该怎么过,有时候完全不由自己决定。
医院不放我走,像我这样的人至少留住一星期。
我看到有人在走道里指指点点,自杀的女人,逃不脱世人的猜测:为情?为钱?是谁的情人?是谁的弃妇?女人寻死,不过为了这么几点,其实算来算去,不过是为了男人。
可惜,我不是。
我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我自杀不是因为被谁抛弃,我只是因为见到了一只莫名其妙缠上我的女鬼。
“小路,来喝粥。”泉跑去街边粥铺买来热粥给我吃,他很细心,动作很轻柔。
“泉,你不许对我太好。”我喝一口粥,想起要跟他说明的事情。
泉一愣:“为什么?”
“因为我会爱上你,这不好。”我很严肃,很认真。有些事情不能让对方尝试的,哪怕一步也不行。
泉放下碗,出去了。我说得这么认真,他总要放在心上。其实女人说不要的时候,往往心存一线希望的,傻瓜。不是泉,是我。
文月打电话来:“喂,傻瓜,搞定那个泉没有?抓住机会啊。”
搞定了,只不过往另一个方向而已。
泉进来刚好看到我收电话,随口问了一句:“谁来的电话?”我没有回答他,这种话好跟他说?
“小路……”泉犹豫着,“我可不可以……和你结婚?”
终于要说出口了,只不过是说一个再见而已,用不着这么……什么?结婚?和谁结婚?谁要结婚?为什么结婚?
“那个……谁要结婚?”我觉得嘴里很干。
“我。”
“和谁?”
“你。”
“为什么?”
“因为我担心你。”
“难道你不可以不担心吗?” “不可以,而且我知道我担心你的时候,你很幸福。”
霸道的男人,男人有时候就要霸道。女人是感情上的弱者,但不是软弱,只是希望在这样的事情上,男人多点自主,多点霸道。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有些事,越商量,越难以成功。
泉趴在我身边静静地睡了,他睡眠很好,连呼吸声也很细微。温暖的大手,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却轻轻地不压住吊瓶的针头——细心的男人。
轻轻地拿出我的手,微笑,他体贴我,我也要体贴他吧?不管怎样,从今以后,这个人就是我的夫了,妻的一半,人生的一半,我属于他,他属于我,心一人一半,灵魂,一人一半。
完美的不是爱情,完美的是责任。
转头,女鬼站在远远的门边,这一次,她没有靠近我。
“你看见的,就算再怎么样,至少我还有他。”心中有爱了,所以无惧。哪怕是死好了,死之前,至少有过一个爱自己到愿意结婚的男人。
不是每个男人都有这样的勇气和胆量的。想想每天面对同样的人,同样的面孔,同样的生活,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枯燥乏味,生活原本就是这样。
“不错,你至少还有他。”女鬼忽然笑了起来。“放心吧,我不会再来找你了。迟几十年死,也不过是死,我不急,对鬼来说,时间没有概念。”
“我什么时候会死?”忽然心跳,如果我明天就死,那泉会怎么样?
“反正,不是明天。”女鬼朝我眨眨眼,居然还会搞笑。
她转身要走,我望望泉,忽然叫住她:“等一下。”
“还有事?”
“你是专门来把我和泉拉在一起的,是不是?你是泉的什么人?”我急急地问,直到这一刻才明白的事情,她一定是泉以前的爱人吧?
不会有哪个女人为了不相识的人做出这样的事情的,尽管她否认。
“泉的?”女鬼愣了愣,又笑了,“不,我不是泉的什么人。”
我还要再说,她支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别再问了,你忘了,我是一只鬼。”
一年后。
“泉,路上小心。”
“好,你不要老呆在电脑前面,会闷坏的。”泉在穿着外套,他要赶今天的飞机去北京出差。
“不要紧,我只收邮件而已。”
送走泉,坐回电脑边,打开邮箱。我的书桌在阳光明媚的阳台上,泉规定的,不许我在黑暗中沉埋自己。“要保护你,有我就够了。”
男人一向都是这样好强的,就算泉是多么温柔的人,也一样。
有一封新的邮件在等着我,打开来,奇怪,居然是久未通音信的齐。上一次和齐联系是什么时候?我想大概是一年前吧。
“亲爱的小路:请允许我这样叫你吧。以后不会再听到我的声音了哦。还记得一年前的那件事吗?小路,向你坦白,其实在离开你的那天夜里,我什么也没遇到过。顶多,只是在路边看到一只流浪狗而已。第二天清晨坐飞机飞兰州的时候,飞机出了点事故,我……没有可以活下来。
千万别惊慌,我是鬼,没错,但是我不会害你。相信我。
小路,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放心的人,一个是泉,我最好的朋友,一个就是你。你可能会问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也许因为我爱你们两个吧?总之,我不想你们两个以后活得不开心。所以就想办法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女鬼,回到你身边,促成你们俩。
我的样子吓坏你了吗?对不起,你也知道,你神经有多粗,不这样,你不会受惊的。再说,泉那样的人,如果不来点非常手段,他怎么会相信你?
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在一个很好的地方了。小路和泉,不用担心我,你们幸福了,我才会幸福。
吻你,小路,拥抱我的兄弟,泉。你们的齐
PS:小路,泉,你们不会忘记我吧?”
我没有流泪,没有叫,没有喊,只是静静地坐着,望着窗外的明媚阳光,有一只鸽子飞过天空,白色的云在它身后高高地飘着。天气真好啊。
有时候,我们爱的那个人已经离开了,可是他们总会留下些什么,让我们不断地,不断地想起那曾经和他一起的,美好时光。
放心吧,齐,我们不会忘记你的。
有时候,我们爱的那个人已经离开了,可是他们总会留下些什么,让我们不断地,不断地想起那曾经和他一起的,美好时光。
手机在努力不懈地响着,声音仿佛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响起,那样的不真实。
是第几天了?齐离开我的时间?我从来没有想过去算,男人总是这样,来或走,在他们来说要求的就是自由,女人永远不可能成为一个男人的停留地,哪怕那个男人疯狂地爱着她。
女人是守护动物,男人是攻击动物。
手机已经停了,对方没有我耐心。爬起半个身子,已经够看得到来电号码:编辑部的电话,是来催稿的么?应该不会,该交的稿已经都交过去了,虽然偶尔有迟误。
起床,暗色的窗帘将阳光隔在室外,我一向不喜欢透明,做人,只需要把自己包在厚厚的茧子里,这才安全。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就是被人完全看透。
QQ仍然在线挂着,我只是懒得去关机而已,常年做SOHO一族,开开关关的,有必要吗?凡是需要重复进行而又没有实际意义的动作,我只做一遍就行了,因为我懒。
聊天这种事,对有些人来说是无聊,对有些人来说是必不可少的调味,对我来说只是一味鸡肋——既不能少,又不想要。不能见面的聊天,不能从眼睛、神态、手势、语气上判断对方的心理活动,根本就不能算交流——我是固执的,同时也是敏感的。
“许小路,你在么?”是齐,很难得了,自从在网下见过面以后,很少在网上和他再聊什么,男人总是现实的动物,谁会永远满足于虚拟的激情?
“啊。”懒懒地回过一句话去,想找烟,才想起很久没抽过了。
奇怪的是,一向在失恋后勤于吸烟的我,这次居然有很长时间没碰过烟,由不得苦笑:好象这一次被甩的还是我吧?为什么居然不想抽呢?
“我等了你很久了,你三天都没回过话来。”齐的速度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迅速?
“没死呢,有话就说。”
“粗鲁的女人。”齐仍然没有放慢他的速度。
第一次见齐,不清楚我为人的他约在西餐厅,在我迅速地消灭掉一整块大牛排,又连续吃了三个大圣代之后,齐的下巴已经掉到了桌下:“你还真是粗鲁的女人啊。就不会在男人面前装装淑女的样子吗?”
我装了,我只是不能维持太久而已。我在心里默默地回答齐,决定不告诉他连我这身来见他的衣服都是从编辑好友文月那里a来的:反正她不穿的时候,衣服放在那里也是浪费。
在这个网络上究竟有多少像我和齐这样的女人和男人?用随时可以变换的名字,在现实里可能永远说不出口的话语,去换取所谓的关爱,哪怕这关爱不见得都是真的。
很多话,往往当面说不出来,即使是说出来了,少了那道隔墙,含蓄的中国人仿佛都不能承受——只有在看不到对方的时候,我们才能大胆地倾诉。
但是有些话,又只有在面对面的时候,对方才敢说出来——比如这句“粗鲁的女人”。
我心里清楚我和齐只不过是这网络里千万个心灵空虚的人之一——哪怕我们有了实质上的接触,哪怕我们有那么一层亲密的关系,哪怕我和他都互相说过“我爱你”——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齐说“我爱你”的意思是,他爱我的身体,我说“我爱你”的意思是,我爱上这种可以和人分享的感觉。
最好的爱情不是互相期许人生的未来,而是不给对方一点压力,当然,这只能是一个梦想。
当爱情演变为一对男女为婚姻所做的努力时,爱情就会褪色,取而代之的更多的是责任——爱情只是一瞬间的激情,而责任是一辈子的负担。
我和齐不可能有婚姻,所以我们没有必要担心责任。就算在他走后,我也不用去猜想他是否回到某个其他女人的怀抱里,这不是我和他的爱情所能负担的东西。
“人妖,有话就直说吧。”我很不耐齐的拖拉,打字速度虽然变了,但是性格是无法改变的。有人说人的性格就是一种密码,人生的密码,一旦改变,你的人生就变了——是否会完蛋,我不清楚。
“唉……你这样的性格……”齐没有再说下去,半日又发一句,“我是特地告诉你,你家里有鬼。”
鬼?我回头望望身后,零乱的房间,想必鬼要来抓我,也要费一番功夫吧?
“鬼你的头啦,有种你再说一次?”
“我没骗你,真的。前天晚上我在你那边睡,就被鬼压了,现在脖子上还有黑印呢。”齐说得跟真的一样,奇怪,熟悉了一个人之后,网络上的对话也可以幻想出他的表情来。
“哦,男鬼还是女 鬼?为什么掐你?没强奸你吧?”相信他,我才叫见鬼。“还是你在别处负了人,人家不甘心变女鬼来找你偿债啊?”
幸灾乐祸,人之常情,就算是朋友,也一样可以,区别只在于表不表现出来而已。
“你千万别不信啊,等真出了事你就后悔了。我最近要去一趟新疆,没时间来管你,这样吧,我给你介绍一个朋友,他对这方面很有研究的,你找他问问。这里是他的QQ号。”
齐迅速地敲了一大堆字,末后发给我一个QQ号,我理也不理他,当做透明将他扔在一边。
写恐怖小说只是我的职业,不是我的爱好,齐总是弄不明白。
“啪”,有什么湿湿的东西打在我手边,在键盘上敲了一下,屏幕上显出一个S。
我的手指僵直在那里不动,我没有碰过任何键盘。
一滴黑色的液体,在荧光屏显示下看上去有些不真实地反着蓝光,静静地躺在“S”键上望着我,乌黑里映出些微我的影子。
“啪”,又一下,这一次打在H上。
我还是没有动一下手指。
“啪”、“啪”、“啪啪”……
液体不知从何而来,滴落得越来越快,不断地敲击着键盘,我看到我和齐的对话框里忽然出现了一句“我”的话:“是啊,真的有鬼啊……”
猛然起身,后退,椅子被我带倒在地,我看见了什么?不现实的东西,太不现实,我只是写鬼故事,不是想经历鬼故事。
“是啊,真的有鬼啊……”
原来所谓叶公好龙,不全是嘲笑。想象和面对,终究是无法平等处理的关系。
耳边有轻轻地笑声,是轻蔑,声音细到几乎没有,像女人,又像男人,只是笑了几声,就已停止,回味却实在悠长,悠长到整个空间,仿佛都充满那种笑声。
我没有尖叫,没有惊慌失措,不是因为我不害怕,只是因为更多的无法理解——原来鬼片里那些一见到鬼就开始尖叫的女人也很难做,起码我现在知道,一个人在惊慌之下其实根本就叫不出来,如果他的性格本就沉闷则尤甚。
我奔到桌边打电话,打给文月:“文月,我见鬼了。”
“我才见鬼呢,别吵我,现在头痛。”文月在赶稿,现在任何鬼都比不上她们主编厉害,我跟她讲,简直对牛弹琴。
生存的压力比面对虚无的鬼的恐惧大得多——一样是面对死亡,但见鬼的机率不是人人都有的,失业则是时时可以发生的情况。
笑声还在继续着,或者只是我的幻觉:它应该一早就停止了啊。现下怎么办?再找谁?
打给齐!我继续拨号,齐的号码,奇怪的是我居然要想一想,才能记全。我一向对交往过的人的电话记得清清楚楚的,怎么只有齐才是例外?
“喂,齐!”我叫了他的名字,又忽然想到,我到底要跟他说什么?告诉他真的有鬼?
然后呢?他帮不了我,连我自己,也很难帮自己。
没有责任束缚的男女只有在面对困难的时候,才会想到责任的重要性。
誓言不止是对对方的约束,也是给自己一个机会去依赖别人。
人不是孤独的动物,他是群居的。
“对不起,您拨叫的号码已关机……”甜美而又冰冷的女声,这是没有感情的声音,也就不带任何情绪。
为什么关机?是你告诉我家里有鬼的,混蛋!我狠狠地在心里诅咒着齐:男人都是混蛋,特别是你。
四周忽然变得很安静——我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听得见心跳,不是那种急切的,奇怪,反而是很舒缓,好象一点也不吃惊。
我确实不必要吃惊,因为一直环绕在我身边的那种笑声已经没有了。
电脑屏幕还在亮着,上面是齐发过来的一串串话语:“许小路,你怎么了?”“许小路,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如果我知道怎么了,就不会这么苦恼了。人的某些烦恼,来自于对事物的未知和由此带来的恐惧。
我和别人一样,对鬼的认识不比他们多多少,虽然我是个写恐怖小说的女人。 键盘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没有黑色的液体,没有看不见的东西敲打我的键盘。我抬头望望天花板,那上面一样干干净净,连一点水渍都没有。
鬼走了,不管是什么,它走了。
“臭小子,你的手机为什么关机?”我坐在电脑前开始给齐回话,手指微微有些发颤。
“我现在已经在兰州了,那 个手机当然关掉,不然你替我交漫游费啊?”速度依然很快。
我忽然有种感觉,今天的齐不是以前的那个齐,或者说,至少他有什么不同了,有什么不同呢?
“你是谁?齐打字没有这么快的。”
“切,笨蛋,没听说过有种人叫助手吗?我请的。”
我忽然记起半个月前,齐开玩笑地说请我当他的助手的事——他是杂志社请的摄影,据说圈内小有名气,却没有助手,有些事对他来说确实很困难。
我拒绝了,不是因为我傲气,只是不喜欢跟齐有太深入的接触——我怕自己会不再有爱。对一个人太熟悉,其实是扼杀爱情的开始,爱情是陌生人之间的游戏,熟人永远玩不起来。
齐那时好象有些失望,脸上却没有显露出来的,只是说:“那好吧,我一定请一个比你漂亮得多的女人来。”
齐也许希望我会表现一些在乎他的举动吧?他是个孩子气的男人,有时候,虽然已经32了。
男人都是征服欲的奴隶,就算他并不真的在乎你,假如你表现得不服从他,他多少会有些失望,或者进一步来征服你。
他真的请了,我有些微的在意,不是说他请了别人,而是因为这事他并没有提前告诉我。随后又是一惊:齐是齐,我是我,我做的事,没必要全告诉他,他自然也没必要全告诉我。
“我刚才真的见鬼了。”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把这句话告诉了齐。
我只是不能解释刚才见到的是什么,幻觉吗?我想我只是想从齐那里得到一些认同,眼见一定为实吗?在现在这个社会?我冷笑。
“早跟你说过了,还不信。”齐似乎也有些幸灾乐祸了。
不错,一报还一报,人总是看不到将来自己会怎样,所以才会做一些让自己事后后悔的事情,不过如果连后悔都没有的话,太完美的人生也是不能承受的吧?
“少废话,现在怎么办?”我不断地回头,仿佛后面站着什么人。身后仍然是空空的房间,疑心生暗鬼,老辈说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赶紧跟我那个朋友联系。”齐的口气很坚决。“房子不要住了,马上搬。”
搬,说得轻巧,搬去哪里?我只是这华丽而糜烂的城市巨大伤口上一只吸食腐液的蛆虫而已,跟其他在这样的城市里求生存的人一样。这个城市不属于我,我也不属于它,而要想像现在这样的存活着,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齐是有能力的人,跟我不一样,自然想不到这样的事情对我来说有多麻烦。
“搬不了,除非你叫我睡马路。”我一边回齐,一边开始搜索他给我的那个号码。
泉?名字真怪。他不在线,我发过请求通过的讯息,一边收到齐的回话:“那你可以去住旅馆。”
齐从来不告诉我他住在那里,就算是这样的情况下,他一样懂得保护自己。
我忽然有些恨齐:这个男人对于游戏和责任,分得太清楚,对于他自己的隐私,他从来不懂得拿来跟人分享。当初究竟喜欢上他哪一点?我摇头,如果知道自己喜欢对方哪一点,爱情早就不存在了。当然,现在想清楚也还不算太晚。
“去住旅馆?我住五星级的,你给付费?”咬牙切齿地丢过这么一句,再一看,泉居然通过了我。原来又一个隐身人,跟齐一个习惯。
“齐的朋友?什么事?”泉说话很简洁,速度也很快。
“我见鬼了,真的。”我还是控制不住要回头的欲望——很多事情往往只是心里明白,事到临头,还是必须做出错误的行为。
“什么样的鬼?”昏了,为什么他不紧张?不吃惊?难道真的因为见得多了,所以不在乎了吗?一次属于刺激,多次则是麻木?
“我看不清楚,只有黑色的液体打在键盘上敲字,然后有女人的笑声。”恐怖小说写多了,居然真的面对恐惧时,也能有条有理地描述明白。
“资料太少,不能判断。它有没有威胁你?”我忽然觉得自己在跟一台机器谈话。
“威胁……好象没有……”我有些不甘心,想了想又发过一条消息:“你管它威胁没威胁,过来把它灭了啊。” 女人在对待不喜欢的东西的时候,往往比男人更残忍。
“小姐,我现在在La出差,就算要回国,也在三天后。”泉仿佛对我要求他的事无可奈何,做了个苦笑。的确,对于女人来说,地球大到什么程度往往比不上新上市的粉饼更吸引人。
“那我现在怎么办?等死?”
“我给你发段心经过来,没事就放着听,不要乱想。”泉传着文件,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别担心,乖乖的,等我回来。”
那句“乖乖的”也许是他说话的一般口气,听在我耳里却像忽然一只手拨动了什么。
很多年没人跟我说过这样一句话,一下子仿佛退回到还是孩童的我,咬着手指坐在自家门前的阶梯上,父亲伸出温暖干燥的大手,拍拍我的头,说:“乖乖的,等我回来。”
鼻头有些酸,我用力地吸吸,多少年没有等过一个人回家了:“就这么放吗?”
“对,我要去工作了,你放心,只要等我回来。”泉说完这句话,就下线。
只需要等一个人回来?我的心忽然一下软得碰都不能碰,从来都是一个人回家,一个人过活,不需要依靠什么人,不需要等什么人来帮我解决问题,因为没有人能。现在忽然变成要等一个人来帮忙,我该怎么办?
音箱开到中档,我不是个喜欢吵闹的人,缓缓地随着梵乐,有单调的声音唱着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波若……”
难怪有人说四大皆空,心经听得我心若空洞——我不是出家人,只是个俗人,如果要我抛弃世俗的一切,不如不要做人。
心静下来了,对自己开始的举动有些好笑,毕竟是单身一人惯了,就算有鬼,大不了是一个死,世界上有什么比死更可怕的?
起身去洗脸,对着圆镜一下一下用木梳梳头。桃木的,据说能辟邪——如果真的能的话,我还会见鬼吗?
镜子里的我披散着一头黑色的长发,脸色苍白,比起来,我更像一个鬼。忽然想笑,假如那个泉真的到我家来,不知道会不会以为给他开门的我才是真正的鬼?
我确信自己没有笑出来,但是镜子里的我忽然裂开了嘴,朝着我无声地哈哈大笑起来。镜子里的我双手捧着乌黑的头发,将它拨弄来拨弄去,把脸遮得根本看不清楚,偏偏,我就是看得见自己在大笑。
“啪”地把梳子扔在洗脸池里,狠狠地瞪着镜子里那个我,我咬着牙问:“有种就来杀死我啊!来啊!”
镜子里的我不回答,只是一个劲的笑,然后忽然消失,回复成一个瞪着眼的我。它不想和我沟通,它只是想让我感到恐惧。或者它想杀我,但它更喜欢玩弄猎物。
我错了,世界上比死更可怕的事情就是明知道自己会死,但就是不让我知道什么时候会死。
我急急地跑回房间,跳在床上抱住双膝,被子裹住了我瑟瑟发抖的身体,裹不住我渐渐冰冷的心,我真的害怕。
音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房间里安静得可怕,我听见没有节奏地磕碰声,过了一会儿,我才明白过来,那是我的牙齿在打架。
紧张真的可以让人更紧张的,相信我。
电话忽然刺耳地响起来,把我吓了一跳。心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起来:从电视里爬出来的贞子,不知道会不会从电脑里爬出来?如果我接电话,一星期后会不会死?
我还是接了,假如能够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总比这样挨着好。
“许小路你在呀?告诉你,我们赶稿,这个星期我都不会来看你了。”是文月,这个没义气的家伙。
“文月,我真的见鬼了。”我躲在被子里,其实被子根本保护不了自己,但多一层东西,人就会安心一分。
“什么?”文月听不清我的声音,不能怪她,我实在说得很小声。
“我……”我想大喊,声音却被扼在喉咙里,就在我的床尾,忽然坐着一个表情阴冷,长发批肩的女人,她泛红的眼睛盯着我,透骨的寒意让我再发不出一个音来。
“不跟你说了,我住大海那里,有事打他电话。”文月见我没有再说,随便搭了句话就匆匆挂断。
她的工作是忙的,比起我来,实在是有用的人。
忽然间嫉妒起文月来,有固定的男朋友,至少在面对这样的威胁时,知道该找什么人来分担,知道谁会为自己担起责任。
责任?我真的开始变了,居然会谈到责任?我不是一直都笑文月看不破男人的欺骗么?记得文月在看到齐的时候对我说过一句:“这个男人还行,别再浪费。”我还把这句话当作笑话讲给齐听过。
文月怎么可能知道男人是什么动物?她喜欢的男人只有大海,大海喜欢的也恰好是她——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可能真的会幸福吧?
女人已经不见了,总是这样,忽然出现,忽然消失。只有捉摸不定的,才是让人恐惧的吧?
我现在能做什么?我问自己。我上网,它会出现,我洗脸,它会出现,我接电话,它也会出现。现在呢?它在哪里?躲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会再一次出现?下一次,它会不会采取 更激烈的行动?
猜疑是最杀伤人的武器,不管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
电脑忽然啪地一声,自动断电,一秒前光亮的屏幕,一下子黑暗到可以映见人影——我无力去看,假如那上面映出的不是我的脸,我该如何?
够了,出去吧,离开吧,就算要睡马路也好,就算做最廉价的女人也好,只要不再待在这个地方。生命的存在比贞洁更重要,我只是想活。
那些看不起廉价女人的男人们,当他们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可以去出卖他们的力气,女人却只能出卖她们的肉体,因为就连力气,她们也比不上男人们。同样是出卖身体,为什么男人就有资格看不起女人?想要活下去的愿望,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是一样强烈的啊。
套着鞋往门口跑,握住门把手的时候我深深吸了口气,回头看,房间里空空落落,安静得很,什么也没有——好象真的什么也没有。
拉开门狂奔,听到门在身后砰地关上,然后响起细微的笑声,又是那样,轻蔑,嘲弄。我忽然怒了,究竟哪里得罪了你?我做错了什么?
出来才知道已经是夜晚。华灯辉煌,这一片靡丽之下却隐藏着多少的阴暗?我早说过,这是个渐渐腐烂的城市,而我只是它众多伤口上的众多蛆虫之一。
人是寄生动物,如果靠他自己,绝对活不下去。
我溜进一间网吧,上线,QQ上有一半的人我不认识,当初为什么加他们?鬼才记得。
齐又在线,这家伙难道不用工作的吗?
“混蛋。”我几乎在心里吼了过去。
“干嘛?”齐回答得依然很快。
“你知道我家闹鬼,为什么隔这么久才告诉我?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为什么跑到兰州了才告诉我?”我其实很想再说什么,但是好象已经被我问完了。
齐没有回答,很久没有。
我忽然有些鄙视起他来:我一直以为齐是个很好的人,接近完美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就算真的当做结婚的对象来考虑,也是值得的。可是现在,他已经不再是了。
“你是个胆小鬼。”
“我不是!”这一次齐倒是回得很快,显然他很气愤。
“有种你当初就该马上告诉我!!!!”
“我……我太忙了。”齐的辩白苍白无力,男人就算输得彻底,嘴上也绝对不能认输的。
“你的朋友比你好。”我干脆直截了当地告诉他。
男人不怕被贬低,就怕被拿来跟同类比,这个道理今古一同。
“他比我好,那你去找他呀。”齐忽然怒了,理屈则辞穷,辞穷则气大。
“你以为我不敢找?”哈,你可以丢开我,我为何不可?一个做初一,一个做十五,这种道理,我明白得很。
齐又是半天不做声,这个没种的家伙,我再恨。
“感觉好些了吗?”是泉。
“你不是在上班?”我忽然不再生气了,面对泉,就像面对一个冷静的兄长,何必要计较呢?
“不放心你,不知道为什么。”泉附了个笑脸。
“心经不管用,她出现了,一个女人,长头发,红眼睛,盯着我看,表情很阴。我害怕,就逃出来了。”
在有人的地方,我就不害怕,心情自然不会那么紧张,说话有条理些了。
“这样啊……”泉一时也不再说话,想必沉思去了。
齐却在这个时候说话:“泉比我好的话,你去找他。我要出去,下了。”
不等我回答,他下线了。
这样逃避现实的男人,就算生就一副再好的皮囊,也不过是表像,就连交朋友,我也不屑于。
交朋友看的是心,表面的关心那不是朋友,只是熟人而已。
“你有没有别的朋友?先去她们那里避一避,等我回来再帮你。”泉半日才回过一句话来。
有没有别的朋友?我想到文月,这个城市里,假如我要找个人依靠的话,只有她。但是现在,她是属于大海的,属于她那忙得见不到底的工作的,不属于她的朋友我。
“没有地方去。”我只好实话实说,现在救命要紧,面子多少钱一斤?比得上我的命?笑话!
“没有朋友可以……”泉发过来,又赶紧补一句,“那先去找齐。”
他大概以为我是齐的女朋友了,已经分手又没有爱的男女,怎么可能回头呢?
“不了,不能麻烦他。再说他也不在这里。” “那你一个人在外,不是很危险?”好男人,担心起一个陌生人的安危来,仅为她是自己朋友的朋友。
“哈,放心,如果我想死,就不会找你了。只要我不想死,我就死不了。”
人的韧性是很难界定的,再苦再难的环境下,只要你不想放弃,就永远不会失去生命。
“我看这样,我在这边出差的事已经快完了,明天事情一完我就搭飞机回来,你有没有电话?到了我联系你。”泉确实是好人,着急着。
“电话……”摸摸口袋,好象忘记带手机出门,“不用了,在QQ上等你。”
网吧不给通宵营业,一定要赶我走。
“小姐,你要看情况,现在全市抓得那么严,我要敢顶风做案,一定会倒霉的。”老板是个年轻人,胖胖的脸,很和气地向着我扮苦瓜脸。
我没地方去,一定要赶我走,我会死的。
“我不能走,真的没地方走。你让我在这里等,等我朋友,你关上门,有人问你就说我是你朋友,怎么样?”
急急地解释,到了生死关头,不喜欢求人也要求人,不喜欢低头也要低头。
老板最后放弃了,不怕死的怕不要命的,这道理我们都懂。反正走也是死,不走他们又能把我怎么样?难道真的打我?
人真好,我是说活人,至少他们有感情,有良心。
“至少我要关灯哦,你一个人在这么大的房间里,不怕吗?我们都在后面睡觉的。”老板好心地向我解释,他还是希望我走,警察比钱厉害。
“不怕。”黑暗比鬼可怕?你见过鬼再来跟我讨论。
老板走了,黑暗的房间里只有我对着的一台机器亮着屏幕,这么晚的夜了,QQ上一片灰暗,谁会像我,在这里求活?
“你好!”陌生人,我不记得自己加过它。
“你是谁?”回答纯粹是属于习惯。
“你不会想知道的。”
“为什么?”
“你的头发很漂亮,虽然有些枯了,但是真的很美。”
我忽然毛骨悚然:谁见过我的头发?齐?那个鬼?朋友?陌生人?
“你是谁?”抖着手,敲了半天才敲过去一句话。
“哈哈……”耳机放在一边,忽然传出了轻微的笑声,“你以为我会离开你吗?”
熟悉的声音,女人,女鬼。纠缠不放,究竟是为了什么?我欠过你什么?你该要我什么?欠命就还命,折磨一个人的心理难道是应受的惩罚?
“我不会要你的命的,暂时不要。”鬼会读心术吗?为什么她知道我在想什么? “唉……”女鬼忽然叹了一声,幽幽地,不再说话,消失了。
又消失?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能不再折磨我吗?要怎样,就怎样,为什么要拖拖拉拉?
女鬼不在,她不会回答我,就算她在,她也不会回答。有些事情是没有理由的,比如爱情,比如嫉妒。
我坐在黑暗中开始想,从我搬进这套房子开始,一直到昨天。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为什么住了三年,只在这两天才出现鬼?我做了什么让她出现,还是她本来一直就在?我为什么会看得到她?她究竟要什么?
这种事情不要想,想太久会头疼。我现在就很头疼,天已经亮了,我还是没地方去。
“你在吗?”是齐。
懒得理他,没有勇气的男人不能算男人,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也好。
“你要知道,面对死亡有时候是无可奈何的,我们没有发言权。”齐忽然感慨起来。
齐说的是实话,他的逃跑只是因为在他心里我没有重要到他可以拿自己的命去拼一拼。想活下去是男人和女人共同的强烈本能,我不能责怪他。
“好吧,我不生气了,反正现在气也于事无补。”理了他,就表示一笔勾销了。不论是感情,还是愤怒。
“鬼呢?泉消灭他了?”齐很担心,只不知他担心的是我,还是别的。
“没有,泉说等他回来。”
“许小路,你说实话,一个人,你怕不怕?”齐忽然没头没脑地问。
真是问废话,你是男人都怕了,何况我是女人?但是就算问了又如何?你在兰州,我在江南,差得远,远的不仅是空间的距离。
“不怕。”说怕你也帮不了我吧?
“真的?你一点都不怕?”我觉得齐有些不甘心,难道他非要我怕才高兴?或者其实他只是想知道,有 人和他一样,面对死亡感到恐惧,心理才会平衡吧?
毕竟他是男人,我是女人,输得起人,输不起面子。
“好吧,我很怕,怕得要死,可以吗?”说一句话而已,我什么都不少,满足男人的好胜心。
男人都说女人好骗,虚荣心一起,只要说句话就容易获得她,其实男人何尝不是?只要说一句话满足他的好胜心,一样可以得到这个男人。
齐得到了满意的答复,随便再敷衍了几句就下线了,说出去拍外景。工作对于男人来说,有时候也是一个战场,天生好战的男人从来不舍得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