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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二十二岁,学汉语言文学本科。
快毕业的时候有两件事让我很头疼,一是找工作;二是写论文。
如果找不到工作,我还有一个余地,那就是可以当自由撰稿人,写点小说诗歌什么的,起码可以勉强维持生计。万一我的涂鸦被某出版社看上了,还能出本书,收收版税。再个万一出了本书,畅销了,一炮打红了,那日子就可以过的更滋润更美好了。这当然是我所最希望所最期盼的。可是照目前形势来看,这种可能性很小,甚至可以说有点渺茫。因为我写了一堆所谓的文学作品,却一篇文章也没有被哪个报纸刊登过也没被哪本杂志采用过,更不用说被出版社相中了。我想过了,这事变得到了现在这么糟糕的地步的主要原因是我不认识一个编辑。
这能怪谁呢?怪我同学?哈哈,这就错了,学文的嘛,都很有理想,所以我的那些同学,不管男的还是女的,为了争取自由或浪漫,为寻找心中的那个梦,他们都去流浪了。
现在学文的家伙已经很少有像我这样学得又消极又堕落被折磨地跟个鬼似的了。
因为如此,我很郁闷。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写毕业论文了。不交论文,毕业证就拿不到。没个文凭,那回家可让我父母的脸面往哪里搁呀!我这个独生子怎么可以对为我操碎心的父母这么没有良心和孝心呢?这可不是人的行为呀!
可是,该死的论文怎么写呢?
我的导师是冷大,是个文学教授。
此人五十多岁,长相十分难看,加上早年秃顶,头发寥寥无几,又口齿不清,普通话说得跟洋文似的。这还不是让人最讨厌的。最恶心的是年纪一大把了还色心不改,常常把欲望的目光落在涉世未深的女青年文学爱好者身上。这一点我估计他是看多了《金瓶梅》和当下流行的一些私小说之类文学作品所引起的。因为他的控制力极差,又常年未进房事,看见书中性事描写难免会胡思乱想的,以至难以忍受到时不时就向他的女学生伸出罪恶的黑手,揩点油,解一下腥。
可他常常在公众场合堂而皇之地称他自己是很纯洁很重感情的。
他还举了一个例子,说是在他年轻时参加过一次笔会,那时全国普遍贫穷,所以举办方资金严重不足,以至让冷大有机会与一女作家同居一室。那房间面积不大,除了摆张桌椅外还摆了一张大床。就一张大床,两个才认识一天的人怎么可能睡一张床上面呢?终于冷大发挥自我牺牲精神,自觉得在地上打了个地铺,并在两人中间用一块帘子挂着。那一夜冷大无法入眠。想想吧,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正值青春年少精力旺盛之时同居一室,一个床上,一个地上,窗口的月光照进来,点亮着两个人的心,温暖着两个人的热血。这是一副多么唯美的画面啊!
我一直肯定的认为冷大那夜绝对对那女作家起了非分之想。
可他说他那时候什么下流念头也没跳进脑海,只感觉他俩那时候很纯洁很幸福很凄美,以致那一夜在他心中留下了无限美好的回忆,可能到死也不会忘记。
然后他又暗暗地说:妈的,就是不知道她长成什么样了。哎!现在以后还会有那机会吗?
答案是以后那样的机会多多,而且还是不用挂帘子不用打地铺就直接同睡一张床的。
因为权色交易已经在世界大地上很流行了。
我去找冷大,想请他帮一下忙。虽然我对他并没有什么好感,但也不至于到达深痛恶绝的地步。再说他毕竟是我的导师。我作为他的一个学生虽没受到他的什么影响和帮助,但还是要给他点面子给他点自尊的,时不时会去拜访一下崇敬一番。我是个很传统的人,比较保守,又苦读了不少经典文论,诸如《孔子》《老子》之类的,因此尊师重教在我心里还是有一席之地的,要不然谁还管他是什么鸟人啊。
那时他应该正戴着老花眼镜坐在书房桌前聚精会神地看书。
我敲了敲门,他没开门,好象没听见;我再敲,一下二下三下……结果还是没人开门。
我开始以为他不在家,就想呆会再来,可转念一想又不对,因为每天的傍晚他可是从不乱走的。晚上一般是他的阅读时间和做爱时间。
突然我心中有了一个可怕的念头:这老家伙不会是心脏病突发死了吧!人上了岁数就什么怪病都不请自来了。何况他是查出来患有心脏病的,又一个人独居,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突发事件什么的,这谁也不会知道啊!
于是我又敲了门。
这次我敲得又急促又响亮,火烧火燎的,像是屁股上着了火似的。
我说:冷老师,冷老师……我是小许。快开门啊!冷老师——
我的汗从肌肤里渗出来,从额角上滑下,一粒粒,一颗颗豆大般滑过脸庞流过嘴角,然后掉落在地上。
走廊的灯已经拉亮,灯光暗淡。
房门对家的门打开了,伸出一个鼠头鼠脑的头,两眼吃惊地瞪着,脸横着,苍白无力,半个上身探在门外,下身在屋里。
他说你找老冷?
我说:对!我就是来找冷老师的。请问他出去了吗?
他恐惧地说:难道你还不知道他昨天已经出车祸死了吗?
我说不可能吧!昨天他还给我们讲了一堂解析《金瓶梅》的课呢!再说怎么可能出车祸呢?他又不喜欢骑车,又不喜欢到处逛街,就两条腿走路能出什么车祸啊!不可能的。一定是你听错了。
他说:你不信就算了,我看谁会帮你开门。
他开始得意的笑了。他说,你叫吧敲吧,看冷老会不会帮你开门!
可此时屋里响起了一个又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谁啊?敲门敲门,不知道我现在正在看书休息吗?!烦人!
然后门开了,冷大那五官极度扭曲的脸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我吓了一跳,马上又回过神来,说:冷老师,是我,小许,找你有点事情。真不好意思,可能会浪费你一点点宝贵的时间和精力。
冷大目无表情地说:进来吧!
我“哦”了一声,走进屋又转身望了一眼对门。可那鼠头鼠脑的家伙已经不见了,仿佛像水汽蒸发了一样,消失了,门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关上了。
可刚才我并未听见有什么关门声啊!
还来不及等我细想,冷大“砰”一声关上了门,没有笑容的走在了我的前面。他说,你刚才跟谁说话啊?一个人在门口又大叫又叽哩咕噜的说话,有毛病是吧!
我说不是啊!我刚才和你对门的一个老师说话呀!他说——
冷大自言自语道:对门的老袁?不可能,他昨天不是发生车祸死了吗?
他说你先坐一下,我去解个手。
他随手拿了一本杂志,进了厕所。
冷大的屋子本来就不宽敞,又堆满了书,所剩下的立足空间就显得非常小。
我找了一张椅子,坐下,用眼睛望了望四周,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揪住了我的心。我老感觉这屋子好象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人住了。
这让我感到有点不舒服!
屋内的东西没几样,除了书还是书,这里一本那里一堆随处可见。作为一个作家一个文人,他(或她)可能会没钱没名气又没权力没爱情没情妇,可能会没有一个正常人所拥有一切的一切,但却绝不会缺少书本。书本就是知识,没知识做什么狗屁学问。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有的人看了很多书,积累了许多知识,但做出来的往往还是狗屁学问。冷大就是这样的人。别看他平日里说话引经据典出口成章又常常写下洋洋洒洒地万言史诗般的作品,很是一副博学多才的样子,但肚子里根本就没啥新货,只知道反复邹些老生常谈的鬼东西骗人。
冷大虽然看书很勤奋,但不喜欢搞卫生。
房间里有点脏,桌上有灰尘,地上有被他揉邹的纸团,门后脸盆里还堆着一些待洗的衣物……好多人都这样,在众人面前都非要打扮的人模狗样不可,一旦回到家里只剩下一人之时立马本性外露,怎么舒服怎么搞!
我的胸口开始有点烦闷,呼吸也开始不顺畅了,头有点晕呼了。
此时我还闻到了一股恶臭味和腥味。
我敢断定这绝不是一般食物腐烂所发出得臭味。
我用鼻子使劲嗅了嗅,发现血腥味是从窗前的书桌上发出来的。我走到窗前,想打开玻璃窗呼吸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可是窗子打不开,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外面的景物什么也看不到了。我回过头,看见了坐在书桌前的冷大。他埋着头没有看我。他好象把我当成了不存在.
我声音打颤地问:冷老师,你——你不是在上厕所吗?
他头也不抬地说:我上好了呀!上厕所要快,老蹲在那里面干什么嘛,又没便秘,简直是浪费生命!
我说:你上好了?那你也不用水冲冲?这样会污染空气的!
他跳将起来,勃然大怒道:谁说我没冲水的?!难道刚才那么大的冲水声你没听到嘛?你的耳朵长到那里去了?
我坦白地说:我真的没听到冲水声!
他气呼呼地拉起我的手,快步来到厕所门口。他手往抽水马桶里一指,红着脸说:你看!你好好睁大眼睛看看!到底这里面有没有屎!自己看?
我伸过头去,看了一眼,马上就看到了一坨屎。
我说那不是屎吗?
他也仔细瞧了半天,说:那里有屎?这里面这么干净哪里有屎?
他的手还伸下去抡了几个圆,放在我前面,说:你看!哪里有屎?
此时我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冷大抱怨我今天到底怎么回事?没有诚意就别登门,你瞧瞧,你把我的厕所吐得这么脏。怎么办?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有洁癖的。幸亏是在厕所里,要是吐在书房里那叫我晚上怎么睡觉啊!
我说:对不起!冷老师,我看我还是回去好了。不打扰你了。
他拦住我,说:干嘛呢?来了就多坐一会。我不就说你了一两句嘛,用得着马上走人吗?我这人说话很直接的,别介意!况且我们还没有真正开始畅谈呢!这样吧!你先到外边坐着,我收拾收拾就来。好好谈谈。你就快毕业了,以后恐怕也没什么机会见面了。先出去坐一下吧!要喝茶自己倒!
他这么一说,我的喉咙还真有点渴。
我找了个杯子,提起水壶,可水壶很轻,里面根本没有开水。我用手摸了摸喉咙,咽了口唾液,在书桌前的椅子前坐下。
过了好久,没见冷大出来,也没听见什么声响,静悄悄地。我有点不安了,后背冒出了一片汗!
我突然想起老袁说过冷大昨天出车祸死了的事,不禁心里害怕起来。
我轻声喊:冷老师?冷老师?
可没人回答。
我又闻到了那股血腥味,越来越浓,简直让人窒息。
我的心快崩溃了,快承受不住这无声的恐惧了。我要离开这里。我发觉今天来找冷大是件很愚蠢的事。我简直就是在放一个天大的错误。我走到门边,又仔细地用眼睛观察了一下这房子的每一个角落,根本就没有冷大的踪影和收拾东西的声响。
我想我是真的见了鬼了。
于是我拉开了门。
可是,门外站着冷大。
冷大双眼奇怪地看着我,说:怎么了?现在就想走啦!
我说:我…我…我
他说:别我我我了,快进去吧!我刚才出去扔了一下垃圾。
他又将我不容置凝地推进了门,然后关上了门。
他去倒水,倒了两杯。可你知道,我刚才说过,那水壶里是空空地,没有水。可他还是一本正经地倒着水。他说:你坐。我给你倒杯水。
然后他将一个空杯子放到我的面前,另一个空杯子握在他自己手中。
他举起空杯子,送至嘴边,喝了一大口,说:你也喝啊!
我忙推说:我不渴!我不渴!
他说:不渴?瞧你那头上冒出那么多汗,还说不渴!不过也随你啦。我这种人不喜欢勉强别人的。好啦!开门见山。你说说你今晚找我到底有何贵干?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一定有什么事。说吧?
我定了定神,理了理头绪,说:冷老师,其实我今天来也没什么大事,就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你也知道,我呢也就快毕业了,那个毕业论文我还不知道如何下手,还希望冷老师你高抬贵手,能指点一二!
冷大沉思了一会,说:论文这个东西要写得与众不同有新意比较难。你自己已经考虑到要写哪方面了吗?
我说:考虑是考虑过了,但没什么前途,好多人都已经写过了。我想写点别人想不到的东西!
冷大问:别人想不到的东西?那是什么东西呢?
我不好意思说:暂时我也还没理出头绪来。正因为如此我才来找你帮个忙,给我弄个好命题!
他大笑起来,说:你小子怎么知道我手里有命题呢?也算你走运,我今天还真抓住了一个新命题,就看你敢不敢写了!
我说:不就写点东西嘛有什么不敢的。你说吧!只要我能写我就一定会尽心尽力地写好,绝不会辜负你老的一片心意的!
他说:好家伙,有志气。那好,你竖起耳朵听着。(我忙直起腰睁大眼一脸严肃地做出认真静听的摸样。)你知道世上有几种人嘛?——我说世上有好多种人啊,什么黄种人白种人黑种人的。可他摇摇头,说——世上只有两种人,活人和死人!
我惊恐地说:死人?死了的人难道还活在这世上吗?他们不是死了腐烂了魂飞魄散了吗?
他平静的说:其实不是这样的。死人和活人是一样的,只不过在思想上和生活习性等各个方面略略有所不同罢了。我是想大家所写的论文都是关于活人的,要是你能写写死人发掘发掘死人的文化,那么你一定会脱颖而出走向成功的。
我结巴道:可……可我我没见过死人呀!冷冷老师,你…你见过了?
他猛地站起来,说:那是在一个风高月黑之夜,我——
我忙止住:冷老师,不要说了,我有点怕。
他面目憎恶地说:你怕?你怕什么?没出息!
我忙解释:我并不是怕这世上有鬼,而是怕这个气氛。
他哈哈大笑:没事!有我在就没事。我和他们很熟。昨天我还请了他们大吃一顿呢。哈哈,他们喝的那个痛快呀,没法说。小许啊,反正我已经这样跟你说了,你自己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碎石谷做些调查。如果怕的话那就算了。
然后他将碎石谷的地理位置告诉了我。
他说现在已经下午五点了,我要看书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说:冷老师,不对呀!现在是晚上九点钟了。
他说:谁告诉你现在是晚上九点钟的?你不会看钟吗?(他指指墙上的老式大挂钟,说)你自己看,是不是下午五点!
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所显示的正好是九点,而且因刚好是九点整而响了几下。
我又看见冷大翻开的书。书上一个字也没有。可他双目圆睁,嘴角蠕动,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
我再也不想多说什么,只想逃离这里。
我打开门。门外什么也没有。只有灯光淡黄。我关上门正想走开,却听见里面有声音。
冷大说:老袁啊!你不是死了吗?还来我这里干什么?
另一个声音说:谁说我死的?这么缺德!老冷,你不要装。我知道你昨天出车祸死了心里一定很闷。所以我特意带来了象棋,咱俩杀几盘。
冷大说:象棋?嘿嘿,可真是好久没下了呢!
另一个声音说:怎么能说好久没下了呢?我们每天下午五点不是都要准时下几盘的吗?你真健忘!
…………
我不敢再听下去了,脑子里象被灌了什么似的,昏沉的要命。
我挣扎着跑回自己的宿舍,一头倒在床上,竟睡着了。
我睡了很久才醒过来,揉揉朦胧的眼,脑袋瓜里一点意识也没有。胸口有点痛,手有点麻木的感觉。肚子开始“咕咕”地叫唤着,有点饿了。我应该去吃个饱饭。我都不记得上次吃饭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吃的又是什么,什么都忘了。
我走出宿舍,外面的天黑着,看看手机显示,正好是二十一点整。
手机里还有一条未看的短信。
短信的内容是:你好!欢迎到碎石谷来考察参观和体念生活。这里的一切都会让你大吃一惊的。静侯你的佳音!——死人!
碎石谷?!
冷大跟我说过这是一个死人生活的地方!
我将电话打过去,没人接。再打过去,却变成了空号!
我想:妈的!谁这么无聊敢来吓老子。开玩笑也不要开得这么恐怖吧!会吓死人的!
然后我进入一个小菜馆,炒了一个麻辣豆腐要了一瓶酒,吃得满脸流汗,全身冒热气。那个爽快啊都无法用言语表达!
吃完了之后散步了一会。散步的时候发现了一个鬼头鬼脑的家伙。我虽然喝了酒但绝对没有醉。那个家伙不是别人,正是冷大的对门老袁。他急急的走,时不时还回头望一下,好象后面有人跟着似的。
我暗想:冷大不是说他已经被撞死了吗?怎么还在这世上乱跑啊!
我还在想着,只听一声刺耳的刹车声。然后有人开始尖叫,有人开始叫喊:撞死人了!撞死人了……
这大声叫喊的声音非常像是冷大的声音。
马上我的前面就围了一群人,密密麻麻的,你想挤都不一定挤的进去。因为我怕见到血,所以我决定回宿舍去。反正世界上每天都有人死的,人又多,死一两个根本不算个事儿。我这么说你会觉得我很冷酷。不对!其实我这么说是因为我很无奈,也很悲哀,为世上所有的人,也为我自己。我们谁也预测不到自己的后一秒钟会是怎么样。人类造起房子,可是一点安全感也没有。
大家都在恐惧着什么!
死亡,疾病,暴力,战争,鲜血……
谁也说不出答案是什么。每个人所担心的并不会相同。
所以我有时候就会表现的很冷漠。
回到宿舍我就开始怀凝自己到底有没有去找过冷大。因为好象我已经有半个多月没去听他的课了。我讨厌他那一口外文似的普通话,口齿不清。他到底说了些什么你听都听不懂。还有,他一讲爱情呀纯洁呀心灵美呀性啦什么的我就想吐。他曾一度将佛洛伊德视若神明般地挂在口中。我并不是缺少感情或有性冷淡的毛病,只是我觉得那是万物的一种本能,没必要大张旗鼓地大势宣扬。
我相信冷大早晚会死在床上的,而且是赤裸裸的什么也不穿。
这不是诅咒!
这是可能会成为现实的!
可是,碎石谷又是怎么回事呢?那条短信又是谁发的呢?还有我那天去拜访冷大的事到底有没有发生过?是做了一个梦还是事实?……好多疑问同时挤进我的脑细胞和神经,挤得那么急那么有力,一下子就让我完全变得模糊了。我必须先静一下心,理出点头绪,不要急,慢慢回忆,慢慢思考,要抓住事件的核心,不能随心所欲的瞎猜测。
对了,我还要写论文呢!
我翻开笔记本,见到其中一页上写着“死人洗澡”这四个字。
“死人洗澡”是我想出来的一个小说题目,已经构思好了情节,却因为抽不出时间而迟迟没有写。
其实我这人并不是畏惧死亡。曾有一段时间我快疯了,差点自杀。那时我很茫然,没有目标没有目的,而内心又极度渴望激情。我甚至产生了一种冲动,就是将自己这几年来所创作出来的文学作品全都撕毁。
我开始对自己发问:学文学到底为了什么?
可是我没有自杀,因为怕血和有恐高症。我活过来了。我奋笔疾书般写了一首长诗《献给死亡》,从那时起我就对死亡毫无恐惧了。
想到这些我就冷静下来了。
我对自己说:你应该去一趟碎石谷!
我对自己回答:好的,明天就动身!
然后我收拾了行李,将写有“死人洗澡”这几个字的笔记本带上。我想这或许会有用,至少可以记录一些所见所闻及感受。或许我的论文题目就叫《死人洗澡》算了。管它呢,这年代讲得就是个性和标新立异。
午夜二十四点整,我进入了梦乡,没有做梦。
我按着冷大所提供的路线,走了三天三夜,终于来到了一个地方。这是一个荒野冷清的地方,平日里根本没什么人会来此地走动,只是到了清明时节及过年前夕,这里才会变得非常热闹,鞭炮声响满天,人的脚步也会塌实稀松的土地,踏出一条小道来。因为这里是坟场。
坟场里有许多坟墓,新的旧的大的小的长的方的圆顶的扁平的……各色各样,有时这会让你产生幻觉。你会觉得这并不是令人可怕而又萧条的坟场,而是一个宁静祥和的村庄。那一个个坟墓就象一幢幢房子,这里一个那里一个,错落有致而又杂乱无章。
这就是我所要找的碎石谷?
我走到那里时正是中午,头顶上的烈日火辣辣地发着光。我包里的干粮不多了,所带的水也没有多少了。我肚子不饿,但口很渴,而且全身冒汗,汗水像断线的珠子,一粒一粒一颗又一颗地掉在地上,渗进泥土或消失在烫人的小石块上。我的双脚象灌满了铅似的,沉重地迈不开步子。我走了整整三天三夜,路上一会也没休息过。我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走的那么卖力,像是被后面一股神秘的力量推着走似的,身不由己了。
我掏出手机,该死,屏幕上一点信号也没有。看来我打电话回家报平安的这么个小愿望都不能实现了。我突然非常惦念我的父母。我想着我死在这毫无人烟鸟不拉屎的地方他们能不能知道?人们常说至亲至爱的人是能够互相感应彼此的。那么我现在这么难受这么累,在家的父母也一定能感受得到吧!在这一刻,他们或许比我还紧张还焦急吧!
如果我死了,此生最遗憾的事也就是没有好好地孝顺父母。
我抬头看了看太阳,阳光很猛烈,刺得我眼前一片眩晕,映现出一片小黑点。我使劲睁大了眼,可眼里有什么呢?除了一片像麻子一样的小黑点外还有什么呢?什么也没有了。
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我什么也看不见了,成了一个瞎子,莫名其妙的。
我以前恨过这个世界,恨它为什么有那么多的苦难折磨人,又为什么有那么多不公平愚弄嘲讽人。世人放了什么罪?世人互相欺骗互相仇视不断的放罪,伤害善良的人,欺负弱小的人。还有装在钱眼里,一只只势利眼那么凶狠地盯着,像要吃人。肮脏痛苦。我非常不明白,这世界怎么会变成这样,简直是世风日下,没有道德,下流无耻充满大街小巷,随处流淌。我也不明白人类怎么会如此的生活,有的卑微苟活,有的胡作非为,有的麻木不仁,大家都没有目的没有理想没有梦。那时我还年轻,刚接触社会,思想很偏激。我常对自己说要是眼睛看不见这一切那可是多好的事啊!那我就不用烦恼和痛苦了。然而第二天一睁开眼,世界依旧老摸样的出现在我的眼前。
现在,我是真的瞎了。呵呵。造化真弄人,想瞎的时候偏偏给我光明,不想瞎的时候却偏偏给我黑暗。
我招谁惹谁了我?非要这样跟我过不去!
我突然感到自己的身子在往下沉。
周围好象不再闷热,一股凉气围着我的全身。我的喉咙不再感到干燥地冒烟了。我的嘴里产生了唾液,湿了润了。我的皮肤也没有了灼痛的感觉。我的身子不断地往下沉往下落,像有什么东西吸着我去一个地方。这个地方一定是个凉快清爽的好地方。要不我怎么会感觉不到太阳的炎热呢?
那个地方会是地狱吗?
我伸出手去摸,什么也摸不到。我的耳边寂静死悄悄的连一点点气流的声响也没有。甚至我那平日里异常灵敏的鼻子也嗅不出一点点气味了。难道我被带到了真空?难道这世上还真有一个无色无味无声的地方呢?
“啪”地一声,我的身子着地了。我摔了个大跟头,手臂被碰疼了,估计快骨折了。我骂了句:妈的!见鬼!然后我爬起来,用右手握住左手碰伤了的地方。我咬紧牙根,忍着痛,转了转头,居然看到了一个人!
妈的,我的眼睛居然又能看见东西了。见鬼呀!
那个人是谁?他怎么站在我面前了还一动不动,面目一点表情也没有,没有微笑也没有吃惊。他年纪不大,估计是个中年。那肯定结过婚。可他的妻子儿女呢?莫非他又离婚了?
还未等我开口他就先说了。
他说:你好!欢迎你来到碎石谷!
我也说;你好!原来这里就是碎石谷啊,不知阁下尊姓大名是——?
他不紧不慢地说:免贵姓死名人。其实这里的人都叫死人。你就直呼其名好了,不必太拘束,就当是在自己家里一样,轻松点,随便点。
我说:死人先生,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我明明记得自己刚刚还是在一个满是坟墓的荒山野岭上,怎么一下子就到了这里呢?我不会是在做梦吧?死人先生,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可别吓唬我呀!
死人转身往西走,说:你不用担心。碎石谷是个很隐蔽的地方,一般人是很难找到的,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被找到的希望。除非与我们有缘的人才能来此!
我紧跟着他的脚后跟走,生怕他一个转弯一溜烟的跑了,丢下我一个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鬼地方,举目无亲,口袋里又没钱,迷个路什么的可怎么得了!
我说:你这么说让我感到自己非常荣幸!不知你们是怎么判断别人是不是和你们有缘的呢?
他停住,转过身,仍目无表情地说:难道你想知道吗?
我坚定地说:当然了!
他说:那好,我可以告诉你,碎石谷不是一般平常的地方,不是说你想来就能来想走就能走这么随心所欲的地方。到这里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死亡。当你在阳间心跳停止没有知觉了,你就可以到这里来。当然这里绝不是地府更不是地狱。记住,这里只是碎石谷,一个死人居住的小村落。
我惊鄂地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说:我我我死了吗?
他点点头,说:对!你死了,就在昨天。你吃完饭出去散步,结果被一辆车撞上了当场死亡了。
我忙争辩道:不——昨天被撞死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我。他是老袁,也或许是冷老师,但绝对不会是我!你们一定是搞错了。告诉你们吧,我是个小说家,也是个文化研究者。我来此的目的是寻找素材的,我现在手里有一个小说和一篇论文,内容都是关于死人的。正因为这样,我才到此来体念生活的。死人先生,我想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他问:你的手机接到一条我发给你的短信了吗?
我说:原来那条短信是你发的啊!
他说:既然你接到了那就是你了,绝对不会搞错。
此时,我们已经走到了一幢小房子前。他打开了门,里面一片漆黑。他拉亮了灯,灯光淡黄,很暗很暗,暗得我无法看清里面的摆设。
他说:你先就在这里住着吧!我现在就去帮你办入户手续。你先等着,进去躺一躺歇一会,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好吧?
我着急地问:入户手续?什么入户手续?死人先生我再次郑重地告诉你,我没死!你自己摸摸看,我的心还在跳动,我的血液还在流转。不信,你摸摸看!
我将他的手放在我的胸膛。他的手很凉,冰一样的。可是,怎么?奇怪了,我的胸膛怎么也这么凉呢?而且,还真的没有了心跳!
我不相信这是真的!
我使劲地咬自己的手指,可并没有痛感。而且,手指破了,竟没有一点血流出来。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惊呆了!
死人说:不用担心。你是太累了。你还年轻,还没什么经验,时间长了习惯了就好了。不要想太多了,人都会走到这一步的,只不过是早晚的事。你先休息着,我去给你弄点吃的东西。
他走了,消失在漫漫黑夜里。
我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房子,背包从我身上滑落,“啪”一声掉在了地上。我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包上。
房间里有床有毛巾有桌子脸盆等一些必备的日常生活用品,并不显得有多么的阴森和恐怖。房间正西方有一个正方形窗子,窗户大开着,有风吹进来,也有点月光照进来。窗外还时不时能传进来一片蛙声,估计外面种着水稻吧!
这是一个多么安详的夜啊!
这是一个多么神秘的地方啊!
听着蛙声一片,我不禁想起自己的家乡和自己童年游戏过的地方。本来它是藏在我内心深处的,可现在呢,一下子就从记忆的深处涌上了心头,变得那么清晰那么真切!我仿佛已经是回到自己的家中,坐在书房里,手拿着书,耳旁时不时传进狗吠和蛙鸣,多美好的事啊!
我出生在浙江西部一个小山村里,家境贫寒。母亲大字不识一个,甚至连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长得什么样。父亲呢也认字不多,小学没读完就缀了学,跟着他爸上山砍柴下田种地维持生计了。他们那一代是不幸的一代。虽然如此,你就不能瞧不起我的父母。他们是没有文化没有什么知识,而且还天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但是他们有爱有一颗平常心,所以他们是伟大的!
我突然之间很想念他们,想给他们写一封信。
我掏出笔记本,翻到一空白页,手拿着笔却抖个不停。很惭愧,我竟然不知道该写些什么好。如果他们就在我身边,那我一定会抱着他们大哭一场的。可他们现在远在天边,可能已经上床睡觉进入梦乡了。
我一个字也没写出来!
我开始恨我自己,用手撕扯着头发,拿头去撞墙。我太讨厌自己了,讨厌得快要死了。我快疯了。我掀翻了桌子,桌子上的一堆书散了一地,几只茶杯摔成了碎片渣儿。我真的想毁掉这一切,破坏它们。我的行为无法自控。我要冲出去,离开这个房间,离开这个碎石谷,离开这诡秘的地方,离开死人先生。我要回去。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想回去见我的爹娘,好好的帮他们干干活,一家人好好享受一下生活乐趣,其它的东西——比如文凭学历权利金钱色相等——我都不要了!
我可以放弃所有的!
我冲出门去,却撞到了一个人的肚子上。我踉跄地后退了几步,身子向后倒去。我平躺在地上,双手展开着一动不动,双腿并拢着也一动不动。我仿佛是一个倒地的十字架。我口喘粗气,胸脯起伏波动着。
我的眼睁得大大的!
来人是死人先生!他是给我送吃的。他的手上拖着一个碗。碗里装着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但我能闻到一股新鲜的味道!
他跪下身子,目光死死的看着我,说:你怎么了?发疯了吗?
我说:对!我是疯了。快杀了我!
他没接我的话,而是按他自己的思路说下去:来这里的人开始的时候都会适应不了这里的生活,都会发疯的。但过一下子就会好了。我想你一定是肚子饿了。瞧,我给你带来了什么?(他将碗放在我的眼前。我看见了也看清楚了,那是一碗血!)对!这就是血,很补身子的东西。你知道这血是从哪里买来的吗?谅你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血是我们从一个血种人那里买来的。说起来也很有趣,这血种人有很多血,可以说他全身都是血,简直就是一个血球!但他还是举办了一个令人不可思议的比赛——划手指比赛。通过这比赛他积累了好多好多血,整整有一万多斤吧!估计可以供我们吃上个一年半载的。好吧!喝一口吧!很新鲜的,你一定会喜欢的!
我说我不喝血,我怕!
他说这怕什么?闻闻,多香啊!
我闻了闻,果然有点香,可我还是不敢张口喝!
他说:喝吧!这没什么的。你要知道,你如果不喝这血的后果(我茫然地摇摇头,这能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吗?)你现在还不明白,你的身体已经死亡了,如果没有血液的供应,那么你身上的每一块每一寸肌肤都会腐烂,慢慢地烂掉,烂到最后你只剩一堆白骨了。到那时,你的灵魂将无所依附到处游荡了,成为一个孤魂野鬼。那样你的性格就会变坏,四处去害人,犯下错事,然后永也不能转世投胎了。
我惊恐地望着他,说:这这这么严重?那那那么怎么办?
他说:喝了这碗血!这血并不是我们想的那样血腥。它是从人身上取下的骨血,是带有生命的。你喝了也不要觉得有什么愧疚或心里觉得过不去什么的。不要想得太多了,闭上眼张开嘴,一秒钟它就会流遍你的全身,慢慢的你就会变得有力气了!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就将那碗放在了我的嘴边。
我狠了狠心,喝下了血。
他问:感觉怎么样?
我闭目想了一会,说:很甜!奇怪了,它们好象在我全身游动了!
他说:对!它们是在游动。它们要滋润你的整个身子,让你不会变得死气!
我真的变得有力气了!
我开始相信这位死人先生说的话了!
他说:现在还没到休息的时候呢!你起来,我带你去一条小河里,好好地洗一个澡。瞧你这身肮脏的,全是汗,都快臭味熏天了。
我看看自己的手,又摸摸自己的额头,不对呀,哪里有汗呀!我又嗅嗅自己的衣领。咦,没有汗味呀!
我说:不对呀!我不脏呀!那味道是从你身上发出来的吧?
他没生气,而是给我解释:死人是不会出汗的。但即使这样还是会从身上散发出一种尸臭的。要想保持干净,只有每天坚持洗一个澡,这样你就圣洁了。
我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我站起来,跟着他往小河的方向走去。
这是一条并不宽敞的小河!
河水很清澈,水流声很动听甜美,“哗啦哗啦”的,像是要带人进入梦乡!
这夜的月亮很圆,月光很明亮。
月光照亮了河面,河水清洗着月亮的脸庞。
我欣赏着这优美的画面,情不自禁地弯下腰,手贴着水面,轻轻地缓缓地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河水。
河水很凉,能让人静下心来。
我说:这夜色真美!这河水真凉!
死人先生说:你们文人啊就是喜欢抒情啊多愁善感啦。其实这没必要。这世上的万物都有各自的定数,用不着你去担心。再说了,你担心了又能怎么样?
我辩解道:我没担心!我是在感叹!我是在用心去感受它们,用眼神去赞美它们。它们很美,美得我不由自主的为之折服!
他“呵呵”道:文人气又来了!
然后他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憋了好久才钻出水面,映入我眼帘的不只是他一张脸,而是有好几张脸。而且他们的脸部表情各种各样,不只是目无表情一种。
我说:死人先生你在哪里?这里怎么会突然跳出这么多人?
一个小孩摸样的家伙说:嘿嘿!你是新来的?难道你不知道这里所有的人都是用死人这个名字的吗?你所要找的又是哪一位呢?
一个老头也说:小伙子,快下河吧,洗个澡可是非常爽快的事呀!
我说我下去你们不会害我吧?
害你干什么?一个带胡子的汉子说,瞧你这文质彬彬的,怎么说话这么没有礼貌呀!我们这里可是自由平等的,没有高低贵贱,也没有贫富悬殊,反正大家的生活都是很有规律的,能和平共处,谁也不欺负谁!
一个披着头散着发的女子也说:小兄弟,其实我们这里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没有欲望也没有金钱。这里是世上最后的一块和平地,你能来这里可是你的福气呀!
突然从我身后伸出一支手,拍拍我的肩说:忘掉你的过去一切,包括悲伤和幸福。从现在开始过另一种生活吧!(他推了我一下)来,下河去,洗洗,你很快就会和我们一样忘记许多伤心的事的。相信我们!
我一步一步走下河去,河水越来越深,漫过我的小腿肚,淹了我的胸膛,很快,我整个人都在水里了。我双手划拉了几下,游啊游,像是在寻找食物的小鱼。
河底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呢?
你会觉得肮脏,会以为有许多垃圾沉淀物和水草丛生。不对!其实河底很干净,有许多鱼,成群结队地穿过来绕过去。他们不怕人,沿着我的大腿来回转圈。我用手轻点它们的背,可它们不怕,或许是一点感觉也没有,依旧是那样的悠然自得气定神闲。
我终于发现了秘密。
它们穿过我的腿我的胸膛,来来回回自由自在地,毫无阻力地,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吗?
这意思是:我在它们面前根本就不是一个实体,也可以说不存在。
另一种解释是:或许我已经完全融入了水里,成为了水的一部分。
天哪!我竟然透明!我竟然不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物体”了。我的一身并不强壮的肌肉和一根根肋骨,竟然消失了!
洗了很长时间的澡,全身还真感觉舒服清爽了许多。
我回到房子里,写了点日记。
以前我每天都坚持写日记,把自己一天的所见所闻所想都记录下来,以此来练笔和锻炼自己的思维。
今天我也不例外。我依旧如实的记录了这一怪诞的奇遇。假如以后有谁看到我这日记,他(或她)一定会以为我是在胡扯,就像小说家那样是个虚构狂和幻想王。谁也不会相信,包括我自己。但这是事实。
和我同房住的是一个小孩。他真的很小,大概只要七八来岁左右的样子。可他说他已经有二十八岁了。
我当然不会相信。
我说:你骗谁?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呀!
他说:切!你真是个大笨蛋!我跟你说我死时是七岁,所以我现在还是七岁。人死了年龄就不会上升了。我死时是一九八四年。你说你那时你有多大?
我说:一九八四年?那年我还刚出生呢!
我突然好奇心起,问:你是怎么死的?能告诉我吗?
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说:怎么死的?我记不清了,好象是被一辆拖拉机轧死的。那天我母亲去路旁的河边洗衣服。我跟了去,没什么事做,所以我就一个人在路边扔石头玩。结果,我正玩得高兴呢,那时那拖拉机就从我的背上开过去了。然后我就没有知觉了。真的,我能听见母亲父亲爷爷奶奶的哭声,但我就是没有知觉了。你知道吗?我死了!
我问:那你恨那个司机吗?你没想过报仇吗?比如像剧本里写得那样!
他叹了口气,说:刚开始我也想到了报仇,但后来放弃了。因为我遇到了一个高人。他对我说,‘孩子,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活人,一种是死人。世上的活人或早或晚都会变成死人。所以你不要心存怨恨。假如你变成鬼了,那你就进入了恶道,是会万劫不复的!’我觉得他说得很对,所以我放弃了那些不洁的想法。我来这个地方也是他带我来的呢!
我说:那个人姓甚名谁你还记得吗?
他说:那人好象姓冷,单名一个大字。
我吃了一惊,继续问;是不是叫冷大?
他说:对了,就叫冷大!不过我叫他冷老师,那时他是个中学语文老师。咦,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没回答,又问了一句:你死的那天是什么日子?
好象是一九八四年二月二十四日吧!
一九八四年二月二十四日?!
对,就是那天。你怎么了?你的脸色好象有点不对劲呀!你没事吧?
我说:没事!我只是有点吃惊!
吃惊什么?
因为那天我正好出生!
碎石谷每天的生活都是随意由你自己分配时间的。你可以看书、坐禅、下棋、钓鱼……只要不是坏事,你想干什么都行!
我在碎石谷呆了两个星期。
每天我都走家窜户地忙着拜访。我会提出许多问题让他们解答。他们都很友好地接待了我,并很配合地回答了我的凝惑。
这是一群不幸的人。每一个人都有一段不幸的往事。他们活着的时候没有享福过,死得时候更是悲惨!
命运真得很不公平!
上帝真得很会作弄人!
我记录下了他们的一言一行。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用文字记录下这些。我同情他们也可怜他们,可是我又能怎么样呢?我一无所有,没有事业没有婚姻没有爱情甚至没有钱。我写得东西买不了钱。我是个落魄的文人。冷大就此曾批评过我。他说:你别老写你自己心里想表达的东西好不好?你写的东西是给读者看的,没人看,你写的东西屁也不是!你就放下心里的人格啦尊严啦好不好?你就写点迎合市场需求的作品行不行啊!你要是再这样下去你非饿死不可!
面对他的话语我真的不想再说什么了。
原来我们之间的代沟和矛盾已经变得这么深,深得不能够化解为平坦了。
这让我感叹;文学堕落了,文人堕落了,这个时代也堕落了!
但现在我从他们身上看到了希望。
这希望虽然也很微不足道不堪一击,但我相信它会征服所有的人。因为这是爱的种子,不带一点仇恨的。
我决定做一个虔诚的传道士,去世上各个角落宣扬和播撒这爱的种子!
两个星期里,我写完了论文。
我相信我的论文会给如今死气萧条的文坛来一个惊天劈地。
我坚持要走,可他们还是满心担忧。
他们说:你一个人出去会迷失自己的!
我说我不会。死人先生们,朋友们,兄弟姐妹们,相信我,好吗?你们应该支持我鼓励我而不应该阻止我。我要办的将是最伟大的事,我所传的将是最朴实的思想和真理。相信我!相信爱!我会成功的!
与我同房住的小孩说:我们相信你,但你自己也要多加注意,外面的世界风起云涌,每天都有太多的阴谋和陷阱。你自己要小心。当我见到你的第一眼时,我就感到很亲切,仿佛神秘中有一条线将我们的心拉紧靠拢。或许我们还真是有点缘分的。
我说或许我还是你的转世呢!
他们将我送到谷口,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我的眼前又是一片坟墓了。坟上的野草长得人齐腰高,在风中舞动着。
我找出乱坟中的一条小道,沿着东方走了三天三夜。
我回到了那喧闹而熟悉的城市,一股莫名地烦躁涌上我的心头。我的心开始不能平静下来!
我准备回老家一趟。
我想我的父母一定会是苍老了许多。
火车在铁轨上飞驰着,发出巨大的声响。窗外的村庄一座又一座如幻影般一闪而逝。
傍晚时分,我已经站在了自家门口。
一切的变化都还不大。
父母正围在桌前准备吃饭。桌上的菜很丰富,有鱼有肉。桌上摆着三副干净的碗筷。莫非他们已经感应到今天我会回来?
我激动地跑上前去,说:爸,妈,儿子我回来了。
可他们好象什么也没有听见。
我提高了声音说:爸,妈,你们的儿子回来了!
他们还是坐在桌边无动于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莫非他们年纪大了,耳朵听力出现了问题?
可是我娘的脸上为什么还流着泪呢?
我伸出手去。我说:娘,别哭,儿子回来看你了。我帮她试掉珍珠般的泪流。我慢慢地试着,生怕碰疼了什么,可是那泪珠竟然还是原封不动地挂在脸上,欲滴未滴的样子,而且,我的爹娘也并未感到我已经在家里了。难道我是隐身的么?
父亲说:孩子他娘,别哭了。现在哭也没有用了,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就不要想得太多了。儿子虽然不在了,但我们老两口还是要继续活下去的,要是哭坏了身子的话,那这往后的日子可还怎么过呀!
母亲就边擦泪边往对面的一只空碗里不住的夹菜。
她说:儿子啊!你就多吃点吧!要不那黄泉路上会挨饿的。儿子啊!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呢?娘不怪你,娘怪就怪自己的命不好!儿子啊!多吃点,吃饱了就好上路了,在那边也不会饿着了。
我怎么越听越觉的什么地方不对劲呀!
他们不仅看不到我而且还真的以为我死了,望着双亲那爬满岁月痕迹的脸,我又能说什么呢?
我含着泪,跪下,向他们重重地叩了三个响头。
我说:爹,娘,儿子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
我一步一回头地走出了家口,走出了我所熟悉的村庄,走出生我养我的那厚重的土地。
这一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次日清晨,我将写好并修改过的论文交给了冷大。
冷大微笑地接过,并问我走这一趟有什么收获,都长了些什么见识?
我摇摇头说:一言难尽呀!你看了我的论文你就知道了。论文里面我写得很清楚很详细。这一次的体念是我一生中最珍贵的日子。我忘不了它。谁也忘不了它。
冷大说:那好吧!晚上等我电话。我会仔细认真地阅读你的论文的。
我说:好!
然后我回宿舍,坐在书桌旁,苦思冥想了数个小时才将如何推广这爱的思想列了一个题目和概要,至于具体的行动我还要再好好的想一想。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决不能以马虎的态度草率的作风来对待。我得小心谨慎。
晚上六点,冷大打电话来,说是请我一起吃个饭,顺便聊一下我论文的事。
请我吃饭这对冷大来说可是破天荒头一着的事儿啊!平日里他只知道叫别人请客掏钱,自己则是大肆揩油。今天,这……这可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我当然欣然答应,并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好好地打扮了一番。我这人虽然对穿着不是很讲究,但是也不会让自己太邋遢。反正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还算是拿的上桌面的。我站在镜子面前看了几分钟,又转了几圈身,又仔细地从头到脚瞧了几遍……如此来回折腾了几遍,直至自己的心里觉得不会给自己丢脸了才轻松的去赴会。
约定的地方是学校旁的一个叫“贵影天”的酒吧,离宿舍距离不是很远,大概只要走十分钟就能到。
我走进去时冷大已经坐在那儿喝啤酒了。同时坐在他身边的还有一个人,就是那个鬼头鬼脑的老袁。
我说:你们两个都在啊!呵呵,那感情好啊,今天总算可以好好的大吃大喝一顿了。
冷大扳着脸道:你就知道吃。你可别忘了你在碎石谷是喝什么来的!
我说:喝血的呀!其实那血也没什么,就跟我们喝饮料差不了多少的。
我坐下去,点了几个贵点的菜。管他呢!反正又不用我付钱,有冷大照着呢!
那一夜我们三个喝得大醉。
当然,在此之前我们也讨论了我的论文。我们讨论得很偏激,甚至差点动起了手脚,以至在离开酒吧的路上冷大还一个劲的说我太偏激,思想还没成熟,考虑问题还不全面。
我一抡手,顶了句:你丫懂个屁!
冷大听完顿时揪住老袁的脖子“呜呜”地哭了起来。
然后我也哭了起来。
我们三个都喝多了,走路左晃晃右摆摆地,脑子都非常不清醒了。
那时应该有点晚了,晚上已经很少有行人了。
可令我们没想到的是路上还有车,而且还是向我们迎面开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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